记忆里,出国前在家过年,绝大多数年份总是大爸掌勺,他总是在窄小的厨房里,穿着蓝布外套,被锅碗瓢盆包围,背向大门,面朝灶台,灶台上总是有突突冒气的炖锅,和叮当作响的炒锅,我会潜入厨房的菜香里,偷吃还没端上桌的菜,大声叫一句大爸,他会转过头来,咧开嘴笑,叫我的小名,告诉我年前我点的菜他都做了。

出国后,过年就从宏大的仪式变成了手机日历上的一个提醒。每年最关心的是家里年饭大爸做了什么菜。每年都会想,等毕业了,等工作了,等有假期自由了,就回国过年,吃大爸做的年饭;等我自己厨艺再精进些,让我来做一大桌年饭给一家人吃,大爸会笑意盈盈地说,乙伢哩晓得搞饭呷哒。现在毕业了,工作了,假期自由了,大爸的年饭却再也吃不到了,大爸也从来没有吃到我做的菜。人生里很多事情都等不到,永远等不到。

今天在家,自己做菜庆祝新年,特地做了藕夹——这是我常常要大爸过年做的菜。切藕片,夹肉馅,裹面糊,下油锅,炸至金黄,晾干油之后再重新起油锅,下藕夹,葱姜蒜末,酱油料酒。味道并不糟糕,只是中国超市买来的藕干涩粗糙,远不如家乡的藕清脆甘甜。我在纷乱的厨房里可以获得平静,对我来说做菜就好像静坐冥想一般。不知道,过去的每一年,为了一桌年饭忙碌的大爸是不是也曾乐在其中。

窗外从墨西哥湾北上的暖流和从北极圈南下的寒潮暧昧缠绵,风起云涌,乍暖还寒;屋里中国菜的香味从厨房弥散到整个公寓中。红酒过后突然想起《后会无期》的歌词「当一艘船沉入海底/当一个人成了谜/你不知道/他们为何离去/那声再见竟是他最后一句」。